作者:肖恭仁

本文首发于2019-09-18,于2020年9月25日、2021年11月20日两次重发,本文采用2021年修订版本。

题记:改革春风吹满地/你去摸着石头/却被人踩在背上/过了河。

【2021版编者按】

近年来,知名歌手曲婉婷屡屡“为母喊冤”的举动,引发了公众对企业所有制改革历史的强烈兴趣。本号曾在2019年收到投稿,通过书信的体例,回顾了发生案情的我国东北地区,大体上经历了怎样的企业制度变革,为何会构成张明杰案件的必要条件。2021年11月17日上午,此案也终于得到宣判: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哈尔滨市城镇化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原主任张明杰受贿、滥用职权,同案被告人王绍玉受贿一案进行公开宣判,以受贿罪判处张明杰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滥用职权罪判处张明杰有期徒刑十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案件回顾:2009年至2011年,被告人张明杰在任哈尔滨市道里区政府副区长兼道里区改制领导小组组长期间,在国有企业哈尔滨市原种繁殖场并购过程中,以及在哈尔滨市哈齐铁路客运专线工程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哈尔滨市土地储备中心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收购、收储哈尔滨市原种繁殖场部分土地过程中,徇私舞弊、滥用职权,致使征地补偿款被并购单位违规获取、部分职工安置款被违规使用,造成公共财产损失共计人民币2.3259亿余元。2011年11月至2012年7月,被告人张明杰在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并购单位谋取利益后,先以借款为名向该单位实际控制人索要人民币500万元,后伙同王绍玉向该实际控制人索要以哈尔滨市原种繁殖场土地参与的该单位50%股权,折合人民币9317万余元。案发后,办案机关依法扣押、冻结了上述单位资产及张明杰、王绍玉部分违法所得款物。

本次作者提供的文章修订,主要集中在 “3 变异 | 一江春水向低流” 章节(“乔厂长上任”图片之后一节及两张图片为修订内容),通过补充史料,解除一些读者对“工人为何在1980年代初不约而同地放弃管理权力,甘愿被经济利益收买?”的困惑。

2020年版作者的话:

婉婷姐:

你好!

虽素未通问,然时在念中,今冒昧致书。

我是一个下岗工人的子弟,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是你的歌迷,以前是,现在不是,将来可能是。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一段时间,街头巷尾都昼夜循环地播放一首歌曲。词曲铿锵有力,歌者声线淳厚,可谓过耳不忘。我曾随口哼唱街上听来的曲调,却遭到家长喝止,年幼的我,彼时尚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们都不太喜欢这首《从头再来》?

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在冰城的另一个家庭中,温暖的亲情哺育着初生的蓓蕾。多年后,这里走出了一位才华横溢的歌者,并创作出另一首在街巷传唱的名曲。我和朋友们第一次听到《我的歌声里》,就为之折服,“歌手可是咱老乡啊,支持一下”,“跟咱岁数差不多,看人家多出息、多带劲”,“人家父母有本事啊,哪像咱,下岗之家百事哀”。而谁又能想到,粉丝与偶像之间,竟埋藏着更深的因果!(这个真的是“因果”,而不止是“相关”)

你不必太紧张,我倒是不在令堂涉案的那些家庭之中,今天更无意反刍自家下岗之后的遭遇,有关故事最近已经流传很多了。**相反,在这封信中,我将首先帮助婉婷姐进行最大限度的辩护,随后进行历史知识的科普,最后给咱老姐提出摆脱困境的建议。**顺便提一句,鉴于我的写作几次被悲情的记忆所打断,所以姐,你也可以分为几次读完,但请一定要确保没有遗漏信息。毕竟,等我们这帮“工二代”都老去了,就没人能讲清楚这些有趣的冷知识了。

对于令堂的案子,我相信你在理智层面完全可以理解前因后果,但在经验和感触的层面,就是单纯地不能接受:“我那习以为常的生活,怎会是灾难与罪恶的产物?”,“我母亲对我的爱,不是和天下父母都一样么?为何原罪偏偏降临在我的头上?”……精神分析学将这种情态称为“「否认」(Deinal) (Verleugnung) ”,即“知道,但不相信”:“我理智上很清楚这种可能性,但情绪中无法接纳”,或表现为“就算知道这些,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所以我宁愿佯装不知”……事实上,当年下岗的工人接到“买断工龄”的通知时,也无法切实想象未来生活的剧变:**缺乏具体可感的经验,人类很难预先体会灾难,哪怕我们对即将爆发的总体危机心知肚明。**就像马路上突然看到车子撞来,很多人会呆愣住,不能闪躲。虽然网络上口诛笔伐不绝于耳,但我依然相信,问题根源不是你们母女的天性比他人堕落,而是你们从未有机会换一种生活环境,去反思之前的“常识”。

【2020年版作者结语】

婉婷姐: